要么说是老江湖呢。

  李善长的“诡辩”,连身处文官之中的常升都在衣袖里给他竖了个大拇指。

  谁要说古人无智。

  让他和老李换位试试。

  从奉天殿外百官聚首,赶鸭子上架的将他簇拥为“话事人”,再到小朱赶来,中间至多不过一炷香。

  一炷香的功夫。

  不仅要应付各路官员和门神故吏的高帽,确保自身利益不受损失的同时,卖出人情。

  之后还得想方设法,替已然实锤指使杀官罪名的“孔家”谋一条生路。

  不说小朱如今为政已经成了气候。

  几次都让他在朝堂诸多事务上吃了小亏。

  为了削去宰相制独揽大权,老朱可是将朝野上下杀了个人头滚滚。

  他如何敢越权?

  所以必须得盘算好措辞。

  想想什么样的理由能在老朱家父子俩这过得了关,同时保全自身,不至于被老朱家惦记上。

  而他这羚羊挂角般,绝口不提如何对孔家判罚,“虚空”激化朝廷与北地读书人矛盾的一手,就像是神来一笔般,替朝堂百官打开了替孔家说话的思路。

  果不其然。

  当李善长仙人指路般点出了一条生路。

  国子监忌酒即刻随同出列道:“启禀太子殿下,臣以为,韩国公所言不无道理。”

  “今日上朝前,国子监中就有北地监生前来探听此事,神情恍惚。”

  “臣以为,此事关乎秋闱取仕大计,不容小嘘。”

  有了国子监忌酒的跟随。

  朝堂文官中近半官员数都陆陆续续以各种借口,冠冕堂皇的出来表态。

  乌泱泱的,在奉天殿中跪伏了一片。

  请朱标看在国家科举大计的面子上,多多考虑。

  看着这一幕。

  龙椅上的小朱差点都要被气笑了。

  要是说这话的人是宋濂,是常升,他信。

  可眼下出来的这批,或是李善长的门生故吏,又或是与孔家有些情谊牵扯的文官。

  若不是这些人确实是朱标自己在老朱在历经株连胡惟庸案中,筛查出来相对干净的朝廷干将,眼下还需要留用,他都有心再派人去查查,这些人的家底是不是如他们嘴上说的这般干净了。

  感受着来自储君的怒气。

  台下的官员们也个个低着头,以表恭顺。

  但心中都暗自捏了把汗。

  但回想着方才无论以何种由头或借口,总之没有明着替已经罪证确凿孔家辩驳一句,只是不断强调着秋闱试科举的重要性。

  再怎么说。

  这都是政治正确。

  太子无论如何不能以这个由头治他们的罪。

  只要能把对孔家的处置拖延到秋闱以后。

  只要空出来时间。

  无论是断亲,又或是逐出族谱。

  只消给曲阜孔家争取到一点反应时间,他们就算是完成了使命,全了情面,之后的曲阜孔家命运如何,就与他们扯不上关系了。

  “论罪孔家、秋闱取仕,二者如此密不可分?”

  随着龙椅上的朱标厉声质问。

  台下的李善长和一众出列官员的面色顿时一变,刚想继续分辩什么。

  就听高台龙椅上的朱标起身再次追问。

  “判罚孔家。”

  “当真就会挫伤天下举子入仕之愿?”

  台下百官一片寂静。

  就连另一侧的功勋武将们,也都侧目望着高台上龙行虎步,一步步走下高台。

  走到伏首的百官面前。

  站在李善长身侧,对着他身后诸多官员第三次追问:“汝等告诉孤,果真么。”

  听着近在咫尺,似拷问百官,又似在敲打于他的发问。

  李善长闭目垂首。

  做到这个份上,他已经尽到他身为百官之首之于百官的义务。

  再强出头。

  那就是自己昏头了。

  朱标的目光冷冷的扫视下去。

  无有一人开口回答。

  显然。

  这是个不会有答案的问题。

  说着,小朱的语气竟缓和了几分。

  “孤知道。”

  “曲阜孔家,算是天下读书人的颜面。”

  “你们如此大费周章,所求不过是想拖延些时间,让苏州府的消息传到山东去。”

  “如此,让曲阜孔家与如此在苏州府被捕的这些孔家族人做个分割。”

  “如此,于天下读书人有了交代,不伤及汝等在天下仕子间的名望。”

  “朝廷也有了台阶。”

  “可以到手处置罪民。”

  “大家相安无事,可重修旧好。”

  听着面前几乎掩饰不住的吞咽声,朱标就知道,他这大概是说到这帮官员的心坎里了了。

  “可是。”

  小朱的声音骤然冰冷下来:“谁来告诉孤。”

  “孤到底是大明之君。”

  “还是他孔家一家之君!”

  这声厉声的诛心质问。

  犹如雷霆狠狠震撼在面前,这帮颔首低眉的文官脑海。

  有些胆小的,当即就腿软的跪下来求饶道:“太子殿下,臣绝无此意啊。”

  “是啊,太子殿下,臣等绝无此意啊!”

  一众出列的官员也连忙跪下。

  这话可不能这么激理解啊。

  要是传到老朱耳朵里,老朱可没太子这么好脾气啊,不扒了他们的皮都算好的。

  听着这阵阵求饶之声。

  小朱面上的冷厉好似冰雪消融般寸寸崩解,看着眼前这帮好似全无脊梁的文官,一双眼眸中透出的失望几乎溢于言表。

  冷漠的看了一眼跪伏在地上的一众文官。

  看着他们面前“金砖”上滴落的汗珠,朱标终于甩袖转身,一步一步的重新迈上高台,端坐在龙椅上。

  “汝等口口声声说。”

  “秋闱在即,在此刻惩处孔家,易使秋闱徒生隐患。”

  “谁来告诉孤。”

  “天下举子为何会因此心忧。”

  “是孔家能保其秋闱金榜题名,还是有人徇私舞弊,操纵一地科举名录,只有孔家能为其疏通?”

  朝堂再次一片死寂。

  这话,无人敢接啊。

  “孤办大明日报,为的就是将朝廷之政布告天下,以示正大光明,苏州之境况亦如此。”

  “大明的君王,大明的朝廷经得起天下百姓的信任。”

  “无论是谁。”

  “触犯了律法,都将收到惩处。

  “就算是朝堂百官,勋贵武将也不例外。”

  “而如今孔家奉旨参与官学校定,寸功未立,就犯下如此大罪,焉能不依律惩处,奠定律法之威严。”

  “若孤今日为孔家之名,网开一面。”

  “来日,孤要不要再为赵家,钱家网开一面。”